白煜

我唱着歌,哪怕皓雪覆长河

审判日(中)

*双宰

 

 

 

       女人看了一眼调酒师背后的时钟,时针指向了数字“11”,她伸手从调酒师的西装口袋里熟练地拿出打火机,在对方无奈的笑容里点燃了今晚不知数的香烟。当然,对于横滨的地下夜晚来说,一切都还处于刚刚开始的阶段。她的左手时不时敲打着桌面,透明的玻璃上映出鲜红的指甲油。头顶的透明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掩盖舞池里欲望男女肆意扭动的躯体。酒杯里的冰块化了个精光,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转动吧台椅,一瞥眼便看见那漆黑如鬼魅的少年漫步走到她身旁,入座。

       “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太宰先生,幸会。”是如传闻里一般多情的容貌,女人掐灭左手指尖的烟头,细细打量着只留给她侧脸的少年——说他是少年恐怕有些太小,那即将展开的眉眼着实让人对他未来的样貌怀了几分期待。想必也是能使信徒痴迷、爱慕、疯狂的白月光。不过,要是他的眼神不足锋利就好了。阅人无数的女人嘴角挑起一个轻浮的笑意,“那么,费尽心力找到我的号码,有何贵干呢?”

       “迷幻药是你卖给井上的吧,玉山小姐?”少年转过头来,那张本来染满寒霜的脸突然绽开一个笑,虽然虚假至极,但奈何上天给予了一副完美的皮相,“经常接触黑手党成员的你对内部的事情好像了解得很清楚嘛。”“不愧是太宰先生,什么都瞒不过你。”玉山同样笑着回答,“但经我手的货不计其数,我不可能记得住什么时候卖给过什么人,愿意透露些情报的贵客也不少。”

       太宰治好像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对这无聊的谈话颇有些不满:“在4月18日晚上把人约出来喝酒,然后偷偷在他酒杯里放上足量的迷幻药也是小姐对待贵客的方式之一吗?”玉山脸色变了变,太宰治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在说一个猜测,女人面对太宰治拷问一般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或者说小姐是恰好猜到第二天是审判日才给经常光顾的井上一个大惊喜呢?”

       女人沉了脸,情况对她十分不利,太宰治一定是在宾馆房间里找到了井上藏起来的手机。但那个东西自己翻遍整个房间都没找到,他是怎么想到的......“小姐大概是在想,我是怎么找到井上的手机的。”太宰治右手肘靠在吧台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侧脸,本该洁白的绷带在一片暗色的环境里污浊不堪,“要知道那些信息如果被事先垄断现场的黑手党获取,可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呢。”

        “一个被下了迷幻药的人,在审判日那天碰巧对镜子中的自己产生幻觉的概率有多大呢?嗯嗯,说不定还可以找人研究一下。”太宰治已经忽略了玉山的存在,自言自语着,“然后这个贪心的家伙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隐匿自己‘看见镜像世界’的事实,直接失踪,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可是只要他在横滨,在黑手党的辖域,就不存在这样的地方,这个时候,小姐的电话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怎么会怀疑呢,这个知心的女人怎么会欺骗他呢?”太宰治看着女人的脸由青转白,“女人带他去了安全屋,将他锁在一个全是镜子的房间里,迷幻药带来的幻觉和恐惧将他逼向崩溃,可是就在女人以为应该得到一些‘报酬’的时候,男人却和他的纳喀索斯逃跑了,离他的死期还有三天。”“真是精彩的故事。”女人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她的手心里不断渗出细密的汗,“既然男人一定会在审判日那天死去,他的事情又怎么会......”

       太宰治丝毫不在意玉山的反应:“男人爱上了镜子里的完美的自己,为了能让恋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倒霉的男人在死前击碎了所有能够反光的物件——当然,除了被视为屏障的落地窗。”“不可能!”玉山叫嚣着,当她吼叫出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么歇斯底里,“不可能......我明明......”“不可能什么?”太宰治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忘了告诉玉山小姐,刚才这些故事都是我瞎编的,告诉我真相的是你的情人罢了。”

       玉山瞪大了眼睛,偏头去看调酒师,他还维持着优雅不失礼貌的表情,只是对于太宰治的话丝毫不做反驳。突然世界都安静下来,太宰治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将漂亮的格洛克指向自己要害的玉山:“又想杀了我吗?说实话,我还挺期待的。”

       “拿到黑手党的情报和不得已杀掉黑手党的干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一样了。”玉山发丝垂于面侧,犹如发狂的娇艳女鬼,刚才还热闹的人群此刻全都悄无声息地举起枪瞄准了玉山,“太宰先生,不如我们比比是您的部下先开枪还是我先开枪吧。”

      “唉,都一样,开枪吧,杀了我。”太宰治褪去所有的表情,狭长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所有希望的光芒,“扣动扳机吧小姐,杀了我。”玉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我明明不想这样的......纳喀索斯大人......我不想这样的!”

       女人修长的手指在触动的瞬间,酒吧里所有的玻璃吊灯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声饱含不甘和痛苦的尖叫。那些晶莹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但太宰治感觉划过脸庞的是一只略微有些冰凉的手,因为常年受伤,指尖还略微有些粗糙。待少年去抓的时,那只手的主人已经随着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见的笑,离开了。

       应急灯很快被打开,太宰治看清了玉山的“尸体”——没有血液、骨架、内脏,只是一大堆彩色的碎玻璃,混在爆裂的灯罩中,显得孤独而不同。“太宰先生,您没受伤吧?”广津柳浪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太宰治轻轻摇摇头,盯着那堆残肢出神。审判日是什么呢?太宰治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这个词,只记得在那天里血流成河的场景。

      全世界爱上自己的人都会在这一天选择自杀,因为他们从反光的物体中看到了自己,那个完美到举世无双的自己。在上一个审判日里从反光面中看到与现实不同的自己的倒霉蛋们,经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爱上了幻觉,成为纳喀索斯的信徒,将自己的身心都献给虚幻,最后在下一个审判日自取灭亡。

        如果说死亡是一种美学,那么纳喀索斯和他的狂热者就是跳梁小丑,妄图染指高级的艺术。

       结束玉山的事件后,太宰治揉揉太阳穴,回了自己的公寓。蹊跷的事情还太多了,他并非没有去调查过审判日的始末,但无论怎样拷问那些能看见镜像的家伙,得到的回答都只是对“自己”和纳喀索斯的忠诚信仰。太宰治按下浴室的灯,镜子里的男人心情颇好地对他摆了摆手。

       “你不需要那么做。”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对男人说道,半晌又无奈地耸耸肩,“不过如果换成我也会做同样的判断。”“我不就是你吗?”镜中穿浅色风衣的男人笑着,“不,我或许不应该是你。”太宰治看着男人的表情陷入片刻的疑惑,一会儿又好像放弃思考了似的自顾自地脱下了衣服。

       “你干嘛?”太宰治皱眉,看着比自己看起来大了几岁的男人挑眉,明媚的眼眸闪着温柔的色彩:“还能干嘛,洗澡啊。”

       太宰治妥协了,他将西装外套搭在洗漱台上,不紧不慢地解开扣子,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被绷带缠得严实,但痛觉却并没有被掩埋。毫无疑问,男人能干涉太宰治的世界,所以酒吧里那些能反光的灯才会尽数被引爆,只是不知道男人这样做的理由和少年推测他这样做的理由是否一样。太宰治将身体沉进浴缸里,却能听见男人淋浴时哼的小调。

       水纹波澜间,少年突然笑起来,细碎的气泡从他的唇齿里流出,跑到上层啪地一声破裂。


评论(1)

热度(77)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