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

审判日（上）

*双宰

           11:50 p.m.

         男人眼里是一片沉醉的迷幻。他跪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丝毫看不见窗外美如星辰的横滨夜景。他唯一在意的不过是依靠室内极亮的光线才能看清的、玻璃上神采奕奕的自己。

         那不可能是他，如果现在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这样判断。男人很明显多天未曾进食，脸部因为水米不沾显出病态的瘦削，他的衬衫早就已经皱成一团，与玻璃上的另一个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爱你。”男人虚弱地说着，一边伸手去抚摸冰冷的玻璃，仿佛能透过这个界限触碰镜像世界里所有的美好，包括那个完美的自己。

          “我也爱你。”他听见自己说，男人惊讶地坐直了身体，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真的吗、真的吗？！”“是真的哟。”另一个他微笑着，微微侧过身，让出自己背后成山的珠宝和庞大的独居别墅，“来吧，来到我的身边，忘却在黑手党的一切烦恼，毕竟你爱我，对吗？”

         “是的……是的，不必过着生死不定的生活，每天挥霍享乐……”男人痴痴地笑着，半晌开始亲吻着玻璃，任凭那些雾气湿润早已干燥出血的嘴唇，他看见那边的自己也回应着这炽烈的吻，他们忽略时间与空间，此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告诉我，我美丽的纳喀索斯*，我要如何来到你为我创造的天堂！”男人大声吼叫着，半晌又开始笑着伸手描摹着镜中与自己一模一样，却美得不可方物的存在。“你知道的哦，该如何来到这个世界。”

         “是的……是的！纳喀索斯啊！”男人咧嘴大笑，伸手拿起一旁的手枪，一边猛地拉上厚重的窗帘，一边将枪口缓缓放在自己的太阳穴处，“我爱你……”“我也爱你……”他听见窒息的鬼魅这样说着。板机扣动的时候，时针刚好指向了十二点。

         审判日到了。

         太宰治到达现场的时候，黑手党的人已经将警察全部支走，芥川龙之介站在门外指挥来来往往的手下，见到太宰治便暂时停下，向他微微躬身：“太宰先生。”年轻的干部大人心情颇好地拍了拍后辈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被太宰治的动作吓到的芥川龙之介愣了两秒才堪堪退到一旁，并为太宰治打开了宾馆房间的大门。“死去的是中原先生的手下井上，他之前已经失踪了一个月，应该是从上一个审判日开始就看见镜像了，但是他没有汇报……”太宰治抬手阻止了芥川龙之介的下一步介绍，不敢违逆上司的后辈迅速退出房间。

         中原中也站在落地窗前，少年摘下了帽子，扣在一旁凌乱的桌子上。太宰治环视了一下房间，按照前台提供的信息，这个家伙是在三天前入住的，期间一直拒绝打扫，并且在审判日前一天也拒绝了宾馆为顾客遮挡反光物品的请求。

         “黑手党不能出现在审判日死去的人，否则会影响内部团结。”太宰治淡淡地说着，一眼便望见中原中也站处附近干涸的血迹，窗帘上被人泼了一大片暗红色的污渍。太宰治并非没见过在审判日深刻迷恋镜像世界的人，他们早就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事实上他自己都亲手射杀过沉浸于虚幻的部下。

         “闭嘴。”中原中也粗暴地打断了搭档的“好声提醒”，太宰治轻轻啧了一声。明明他今天也不需要暴露在这些危险当中，不过因为情况特殊他才不得不跟来。毕竟，异能者如果陷入幻觉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他们的异能会从本来不存在的镜像世界里剥离出来，对真实世界造成破坏。当然，太宰治并不是在担心死去的井上，他担心的是重情义的中原中也。

         如果污浊状态被剥离出来，那恐怕也不是人间失格可以停下的。至今没有任何人能从审判日逃脱，至于什么时候会看见镜中不一样的自己，说实话太宰治还有些期待。“我马上就会回去，你也不用担心我看见那些鬼东西。”中原中也冷漠地说着。

         “哈？我为什么要担心一个没心没肺的蛞蝓？”太宰治挂上往日里的假笑，即便被猜中目的也要扳回一局，“比起考虑这个，中也还是想想怎么和那个萝莉控大叔解释手下在审判日死去的事吧。”“混蛋青鲭！我不想在这里动手打你……”中原中也攥紧了拳头。

         “那可真是遗憾了，祝你看见另一个世界里开心的东西然后直接去死吧！”太宰治说完便一个闪身开门出去了，留下身后叫嚣着“太宰治你给我站住”的漆黑小矮人。走廊上没有人，太宰治思考了片刻今天的行程，决定先回公寓好好睡一觉。想着，他便拿出游戏机，向电梯口走去。

         太宰先生正玩着前些天还没通关的小游戏，头也不抬地走进被各种各样的壁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本来该是这样。太宰治还没有进入电梯，那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升腾起来，虽然他还没抬眼，但现在电梯里是什么样的状况，他已经猜到了。

         本应该被重点防护的轿厢里，全是反光的镜子。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并迅速转身，只可惜为时已晚。他听见一个声音，惊讶地“咦”了一声，而且毫无疑问，这个声音虽然是他，却越过了少年的青涩，含了一种现在的太宰治不会有的温柔。

         少年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要更高一些，身上也没有穿黑手党象征的黑西装，取而代之的是浅色的风衣。那人的右眼上并没有绷带，但也只是转换了一下缠绕的位置而已。太宰治面色平静，对方只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瞬间有些惊讶，此刻也恢复了平静，向他露出一个寻常的微笑。

          不是那种太宰治平日挂起的社交面具，而是真心实意的。少年伸手挡住即将要关闭的大门，毫无畏惧地走进轿厢，他带着一种骄傲，只属于太宰治的骄傲——一个月以后的审判日，他究竟会不会为了镜像中的男人自杀？

         “喂！等等！”中原中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狂按关门按钮，却还是让对方一脚踏了进来，“呼，赶上了……太宰？！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中也才对。”太宰治叹了口气，收好游戏机，看了一眼镜子里看好戏的自己，发现那个男人细细打量着暴跳如雷的中原中也，含波的桃花眼微漾着笑意。

         看样子对方应该不再是黑手党成员了，那一幅善人做派至少跟现在的太宰治丝毫不符。“果然还是生气的小矮人比较有趣。”太宰治听见那个男人这样感叹，他本来想问些什么，却因为中原中也在场而没有开口。

          “喂，太宰，从刚才起我就想问你了，你一直盯着那个丑到爆的壁纸看什么啊。”中原中也皱眉问道。

*纳喀索斯：是水仙花梗